德国的谈判者竭尽所能去协助被他们认为是邪恶罪犯的列寧,但是这个赌局也显示出德国人的自信。布尔什维克的美妙之处是他们准备好肢解俄罗斯,不过,他们的努力也许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开花结果。为了安全起见(虽然由此得到的奖品会少得多),应该开始跟李沃夫、古契科夫或克伦斯基谈判。就像布罗克多夫-兰察在四月二日指出的:「如果我们在年底前没有任何战胜的可能,那我们就应该找目前当权的温和派,想办法达成和解。」透过支持列寧,齐默尔曼把他的筹码放在了较有风险的选项,相信那是值得一试。这赌局也许会导致一系列无法控制的结果(也可能只有很少成果),但仍然有望可以让俄国巨人从此瘫痪。

几小时内,列寧和德国人达成协议的消息就传遍苏黎世的咖啡馆。乔伊斯(编注:爱尔兰作家和诗人)听到这事情的时候正喝着酒,认为开辟安全通道的建议证明了德国人「必然已经走投无路」。法国小说家罗曼.罗兰把列寧和准备与他同行的人看成不过是欧洲的敌人的工具。四月八日是瑞士的復活节星期日,而当局希望列寧一行人在假期开始前便坐上火车。不过,那个周末是最紧张忙乱的一天。让整件事情更困难的,是列寧等人不管去到哪儿都挨骂。因为手上有充裕时间,还在等待米留科夫正式邀请的流亡者和中间偏左的瑞士人,联手把列寧骂成叛国贼。

最大的压力落在龙伯格和普拉滕身上。两人都必须处理没完没了的细节,两人都不喜欢和对方说话,都知道他们苛求的主子也许会毁掉他们的工作。对德国人来说,军方是不是批准出瑞士边界之后的路线至关重要。为安全起见,懂得说俄语的德国卫兵会被派驻在俄国人的车厢里面。一度,代表德国工会的詹森被认为应该在火车经过德国时和俄国人待在一起。是龙伯格取消这个主意,他在復活节星期日早上告诉柏林:「因为旅行穿过敌人的地区,这群流亡者预期将会碰到来自俄罗斯政府的极度刁难,甚至法律起诉。所以为了他们的利益起见,必须保证他们在德国境内时不会和任何德国人说话。普拉滕将会向詹森解释这一点。」

随着伯恩和柏林的电报线愈来愈热络,列寧几乎每天都会往返苏黎世和瑞士的首都。他的许多潜在追随者都太穷,付不起一笔跨洲旅行的旅费,但列寧拒绝让德国人代为买单。格林同意组织一个委员会为本地的一些社会主义者募款。在最后一刻,普拉滕为搭车的一行人争取到自带食物的批准。列寧得要处理一些想加入回国团队但不适合加入的人的上诉,又要整理给予德国的最后条件清单。在忙完这些事情的空檔,列寧继续狼吞虎咽每一条来自彼得格勒的新闻,不停写作、起草和整理自己的思绪。在出发前一天的早上,作为最后一个得到盟友祝福的尝试,他打电话给在伯恩的美国大使馆。接电话的年轻人听过列寧的名字,但当天是復活节星期日,他又正准备去打网球。「星期一再打过来。」他如此建议,但没有多想。后来,当这个名叫杜勒斯的官员成为中情局极有权势的主管之后,他的这个故事将会在新人训练时一讲再讲。

在復活节星期一,即四月九日,列寧一行人终于聚集在苏黎世仿古典火车站外头广场边上的策林根霍夫饭店。一共是三十二个大人,包括克鲁普斯卡娅和伊涅萨.阿曼德(名单见彩图)。很多人想必都偷偷摸摸打量别人带的篮子,瞧瞧里面放着多少麵包卷和巧克力棒。季诺维也夫带着太太和九岁的儿子同行,而当他在最后一刻看见前妻奥丽加.拉维奇也来了的时候,想必十分恼火。两个乔治亚人在名单上:一个是叫苏利亚什威利的年轻作家,一个是活动家茨哈卡亚,后者的八字鬍和羊皮帽让他看起来像个歌舞杂耍剧院的土匪。原来茨哈卡亚完全没有带行李,但没有人能够反对他同行。列寧认为另一个旅客乌谢维奇是个「懦弱的……呆瓜」,认为他太太伊莲娜的父亲科恩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老蠢材」。一行人中大概还有几个律师、两个小孩和至少一个牙医。

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是吃午餐:在策林根霍夫饭店里举行了吵闹的宴会和告别演讲。这本来是列寧赢回许多仍然企图阻止他返国的批评者的最后机会,但他却选择正面攻击。在谴责过右翼的社会主义爱国者又批评过格林之后,他预言一场世界革命将会扫清「覆盖在世界劳工运动表面底下的骯脏废物」。他宣称:「帝国主义战争的客观环境表明革命将不会局限在俄罗斯革命的第一阶段,而革命也不会局限于俄罗斯……从帝国主义战争转化为一场内战正在变为一件事实。」他不是打算回家和俄国的资产阶级达成某些协议或在某台官方车辆后座讨价还价。他业已计划把革命带到第二个阶段,向全欧洲的左派煽风点火。

聚会结束时,这位布尔什维克领袖用法文和德文大声为返国团队读出一句宣言。它宣称,虽然米留科夫扬言要抓人,他们仍然准备返回家园。每个乘客都签署了切结书,表示愿意承担风险。在走过广场往他们要乘坐的第一列火车而去时,有大呼小叫声尾随他们身后。他们只是要登上通往沙夫豪森和边界车站戈特马丁根的地方火车,但一行人却如履薄冰。列寧也许会喜欢普拉滕的这个比喻:他建议大家应该把自己想像为参加最大和最后一场比赛的格斗士。这个比喻完全正确,因为当火车头终于开动时,列寧注意到有一个陌生人在火车上,他的出现是完全合法,因为这列火车不是专车,更不是密封的车厢。那是一个想要碰碰运气的德国社会主义者,名叫布鲁姆。因为假定对方是个间谍,列寧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抛到车厢外。

(本文摘自《1917列寧在火车上》/猫头鹰出版社)

【内容简介】

在1917年,世界大战的局势陷入胶着,不论是英法俄等协约国,或是德奥等同盟国,都急于寻求突破。同年3月(俄国历法为2月),一场突发的革命推翻沙皇政权,建立临时政府。这个政府能否继承原来的政权,继续履行参战的合约,顿时成为左右战局的最重要关键。

亟欲从东部战线抽身的德国想出了个主意,他们相信:将困于瑞士的激进共产党人列寧送回俄国,煽动俄国退出战场,会是一笔值得的投资。

于此同时,英、法等国也想尽办法维持俄国的参战意愿。他们派遣多名知识分子与间谍进入俄罗斯,鼓舞人民的爱国心。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必须阻止列寧回家,必要时得除掉他。

德国与列寧达成协议,派遣一辆列车和士兵护送他直达俄国边界。这段旅程的计画不断修改,所经的国家各怀鬼胎,月台上也站满了间谍。只是,各国想採取行动,却拿不准动手的时机。

本书生动刻划列寧的人格特质,包括其暴烈的性格与绝不妥协的信念,也描绘出一战中各国的处心积虑与局势的诡谲多变。今日俄罗斯的边境与民族认同问题,在书中所描写百年前的世界局势,即可看出明显的歷史脉络。

一百年后,列寧对世界的影响仍然无法抹灭。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共产帝国的建造者,也是整个苏联时代的精神指标,其做法与理念启发全世界的马列主义者。世上少见任何思想可以传播如此之远,且实际动员如此多国、如此多人,一切都起始于这趟为期八天的火车之行。

【作者简介】梅里杜尔Catherine Merridale

毕业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伯明罕大学博士。主攻俄罗斯史。曾在英国各大学任教,2014年退休转为专职作家。着作包括《石头之夜:在俄罗斯的死亡与记忆》、《伊凡的战争:重回二战东线战场,聆听苏联士兵消失的声音》和《红色堡垒:俄国史的秘密心臟》。曾以《石头之夜》赢得海涅曼文学奖和进入约翰生奖决选名单,以《红色堡垒》赢得沃尔森歷史奖和普希金俄国图书奖。

相关着作:《伊凡的战争:重回二战东线战场,聆听苏联士兵消失的声音》《1917列寧在火车上:载着苏联创建者的列车正驶入歷史之中,准备掀起翻转世界的红色革命》。

《1917列寧在火车上》/猫头鹰出版社
《1917列寧在火车上》/猫头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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